第期
小小说家(19)
雪原风情,林海传说安石榴小小说简论杨晓敏安石榴说她的祖上很早就生活在东北这块土地上,年代久远到后人无法追溯。家族里有几位善讲古的老人,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无遮拦地坐在阳光里,他们不怕晒,他们在很大的太阳里能安然地坐在一个低矮的小马扎上盹着,或像是盹着。他们并非真的沉睡,他们是沉浸在昨天里不能自拔,这时候他们就讲那些和祖先有关的故事。在和煦的春风中,老人合上眼睛,他们完全回到过去,脸上呈现的是人世间最美丽的安详和平静,但娓娓道出的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激荡的喜怒哀乐的故事!
年小小说作家网举办过一次“全国新秀大赛”,安石榴从上千参赛者中脱颖而出,从此在更大的舞台上,开启了她讲故事的方式。早期的作品《萨布素的信使》《关先生》《满洲姑娘荣九》《匿迹》等等,无论是单一性的故事结构,还是复合性的故事结构,甚至是由漫长的多个历史阶段串缀起来的故事结构,她都能穿针引线把它粘合在一起,而且叙述起来显得张弛有度,收放自如,使其延绵连贯,富于吸引力,让小说故事与人物互为主从,密不可分。
《关先生》讲述一个本分的私塾老师,有人告诉他明天私塾就改名叫国民义塾了,孩子们必须学日语。关先生挣扎着站起,把太阳旗一把扯下来,扔在地上。在伪满洲国康德五年清明的第二天,以死铭志。先生一句“乱世用不着中庸的斯文,乱世只要英雄的气血”的话,刚直气节,凛然风骨,人物形象拔地而起,铸就了小说的核心高度。这种振聋发聩、铁骨铮铮的遒劲语言和直抒胸臆的忧患意识,似乎只有那些历经沧桑的老作家才能写得出来,而作为年轻女性的安石榴纤指操管,竟也能发出千钧之力。关先生的人物形象血肉饱满,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栩栩如生,成为小小说艺术长廊里“独特的一个”。
作者能在作品中,巧妙地兼顾到“地域风情、民族特色和人物个性”等诸多元素,让白山黑水、林海雪原所居住的民族英雄人物呼之欲出,让一种内忧外患的博大情怀跃然纸上。《满洲姑娘荣九》文字生动,情节推进有跳跃感。“有个女抗联,厉害,小鬼子都怕她,骑一匹雪花青,专门穿小日本儿的糖葫芦。小孩子就问:小日本儿的糖葫芦是啥样的?货郎哈哈大笑,这样的,举手摆出瞄准的架势,口中‘砰’的一声,说:一枪出去,撂倒一串。”虽属一个内容浅平的故事,但由于作者构思大开大合,传奇而不猎奇,人物刻画活灵活现,透出一股英姿飒爽之气,弥补了作品文学性的不足。
《萨布素的信使》把民族大义置放在一件重大历史事件的细节上展开,尤其在结尾处说明,“他一定是吴三桂的兵。‘三藩之乱’失败后,吴三桂的部下全部流徙到黑龙江驿站充当‘站人’”,更让人陡生万千感慨。《全素人》写动物环保题材,作者并不生硬地给人灌输概念化的大道理,而是通过一件裘皮大衣来反映人物内心世界的波动。主人公绿荷把手插在裘皮大衣的袖子腋下,说:“你的胳肢窝让我想起那些受伤害的动物,我们救助的时候,它们往往气息奄奄了,胳肢窝却总是温暖的。”这种细致而具象的细节描写,岂不令人怦然动容。
作为一名文学写作者,或许谁都梦想写出一篇能超越时空获得永恒的具有传世意味的杰作。譬如像唐诗中的《春江花月夜》、宋词中的《明月几时有》等篇章。令人郁闷的是,在当代人的文学作品里,这种精品佳构甚少,多是一些心气乖戾浮躁,追逐世俗功利和无端炫耀技巧的琐屑文字。那种令读者神往、直逼灵魂深处的文学意境,那种沉静大气、钟灵毓秀、恻隐思辨和禅意无限的文韵蕴含,几或成为可遇不可求的凤毛麟角。
然而安石榴的《大鱼》,却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毋庸置疑,这是一篇能成为至高水准的一流作品。立意之高远,结构之精当,叙述之从容,留白之余韵,无懈可击地构成了“经典”的质地。人类的文明进步和大自然的原始形态能否和谐相处,一直是一组被反复拷问的话题。传说镜湖里有大鱼,“我”去森林深处寻觅这类乎诡异的新闻。而老林业工“伯父”却在“真相显影”时,透过勘透世情的目光,以金科玉律式的生活常识告诫“我”应该怎么办。
《大鱼》的主人公说:“要是人不知道这山里有大松树,那些大松树还活着,一千年一万年也是它。人知道了,那些大树就没有了,连它们的子孙也难活。”那么仅靠法律和规定来平衡制约行吗?答案显然是不能。它依然会给那些利令智昏和投机取巧者太多的空子可钻。主人公的结论是,人作为万物灵长,更应该靠自律和品行的升华,才能为这个世界乃至自身带来福音。不仅是“打死也不说”,而是“打死也不做”。
作品的叙述不疾不徐,流淌诗意,故事情节虽呈跳跃性,表述起来却十分工稳内敛。通过极简的描绘与对话,烘托着主人公纯净的内心世界。环境、人物、气氛与题旨恰如其分地糅合在一起,把一个形神兼俱的主人公形象刻画出来。好小说离不开一个故事核,然而写作质量的高下,则体现在作者能否调动出具有合理密度的小说艺术手段,来表述或诠释好这个故事,即在语言、描写、叙述、留白、思辨、剪裁乃至情节设置和营造氛围等元素上,为之服务。所以,不会“编故事”则小说寡味,仅会“编故事”则小说流俗,个中奥妙,全凭写作者下功夫体味。
第六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评委会认为:安石榴的小小说无论是从民间故事、历史传说中选材,还是从现实生活中普通百姓的现实生活场面中“截图”,都非常智慧地设置小小说的意外结局。她作品的意外结局常常是人物命运的大转折、人物情感的大突变、事件真相的瞬间曝光,或者是情节发展的突然断尾……在这些小小说的艺术突变发生之前,她又能艺术地渲染、铺垫,符合艺术逻辑地描述小小说艺术突变的因由,这就使其作品意外结局的真实性和给读者产生的阅读信赖感大为增强。
在《一封家书》中,依然能看到作家这一创作风格的鲜明烙印——故事里套着故事,因果关系清晰可鉴。主人公老邱年轻时闯关东,为生计干过多种营生,甚至随人打劫,仓促中伤人性命,从此悔度余生。年过半百病弱体衰,老邱也算是浪子回头,在东北一小村夹皮沟落地生根,一间小泥房,一个小院,点瓜种豆换点酒食,自食其力,与当地百姓话话家常,日子不好也不算坏。谁料一次与乡邻发小偶相遇,彻底打乱了老邱的庸常心境,他乡遇故知,原本是人生喜事,离家多年音信全失,得知年迈老母有可能尚在人世,且一直在寻找牵挂自己。又因母亲来信说“老娘想你”,生活顿起波澜,最后悬梁自尽。
安石榴的小说善于从小处入手,一个极普通的生活场景,一件小小的物件,都可成为一道引信,一个巧妙的切口,进而展开对人物命运的书写,引发读者对人生对命运的诸多感悟与喟叹。《一封家书》中一封家书,既是一个道具,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又是一条线索,系着老邱的天数命运。大半生闯荡一事无成尚可苟且,乱世之中伤及无辜亦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然而面对老娘在书封中的一句“我想你”,早已泯灭的良知和麻木的人性,却渐渐复归与苏醒。老邱接到书信的反应就是哭,以泪洗面,却难掩一个羞愧难当。痛定思痛之下,万千滋味丛生,一封家书,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老邱的心理彻底崩溃坍塌。并非造化弄人,实则咎由自取,只好以死了之。
江湖有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何还?心理一旦蒙上阴影,人的生活会变得畸形,行为方式也会扭曲。一是天理昭彰,善恶有报,冥冥中屡试不爽。二是自我救赎,至于选择何种方式忏悔,头上三尺有神明。老邱为人子者,生无颜见慈母,死或能魂归故土,如此出人意料的结尾,细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读者的一声叹息,会显得格外沉重。
一个有追求的写作者,创作风格趋于成熟的标志之一,表现在笔下的文字开始力求多变,并且在情节讲述上逐渐显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作者对于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应有游刃有余的把握。小小说文体创作手法唯有不断丰富,对于创作边界的持续开拓,才能和小小说文体一起共同成长。
《所谓追随》就呈现出类似的特征,这种去故事化的讲述手法,以及对于诗意表达的努力,显示出作者对于以往创作的不断突破。作品淡化人物情节,注重心理情绪的表达,用感觉说事,文笔自然随意,字里行间夹杂着些许调侃。一路读来,三两个人物,你来我往,不经意间的话题涉及到各自的人生况味,亦俗亦雅,颇有见人说人话,见景说风情的率性。诚如结尾所言:“这是个不太说得清楚的问题,比较永恒的问题。像正在漫天飘飞的雪花那样永恒吧。”
《悠忽》用一种闲散的笔调书写着我们平淡的日常生活。楼上楼下的邻里关系也许是我们平日里彼此